我梦醒后,努力了好长一段时间,终于挣脱被子温暖的束缚,但费劲全力也只是在床上翻了个身而已。
肉眼索然无味的凝视着窗外天上轰鸣的乌云,随后双耳听到天空下着淅沥沥的雨。
我向来不喜欢雨天。
雨中有一股发霉的气味,令人感到烦躁郁闷,这会使我本来就有些嗜睡的大脑更加昏昏沉沉。
于是我便闭上眼睛,不去在乎外面的太阳该何时升起,但我一闭眼,脑子就开始情不自禁的回味权能和道路之神的事迹了。
修利安。
这个名字我放在舌尖上细细品味,从统帅那里我知道父亲的名字就叫修利安,祂提到父亲时,似乎充满了敬佩。
但安娜小姐所说的话中可以得知,父亲是不是遭受到了严重的伤害呢?
况且……
人间的救主?
父亲是那样的人?那种眼中只有苍生疾苦,心中没有欲望的人?
“这也太扯淡了吧。”我心中是这么想的。
这话该怎么用还是父亲告诉我的。
那种认为自己可以拯救所有人的信念,真的是太傲慢了。
“傲慢,确实。”父亲突然说道。
这吓到我了,但突然也觉得没什么。毕竟父亲高低也是个神祇,能我的心自然是小事一桩的。
父亲看出我在想什么后,就只能无奈的笑笑。
“任何一个物种都不可能读心。因为那是一种很虚幻,没有界定的施术目标,所以只能通过动作来推测目标在想什么。”
“那你能读心吗?”
“那是权能。”
“可以吗?”
我再次问道祂,祂却没有回应,把话题拉回来了。
“额,伊扎尔,你觉得我傲慢吗?”
“我不知道。但你这种想要拯救所有人的信念,确实有点傲慢。”
“我倒不这么觉得,这是一件很幸福的事啊。”祂的语气自信而欢快,仿佛在说一件不容置疑的事
“这能做得到吗?”我好奇的问道父亲,而祂反问我道:
“为什么不能呢?”
“呃,我说不上来,毕竟大家都是这么说的。什么弱肉强食什么的。我听说南方大陆上曾经有奴隶社会,因为普通人和魔法师们的实力差距太大,于是就发展成这样了。他们的真理有很多,都是一些听到后觉得人活着还不如动物的道理。”
“你觉得这是对的吗?”
“不知道,但确实很蠢。”
祂似乎笑了一下,再次询问躺在床上的我。
“为什么呢?”
不知怎么的,我突然无神的说道:
“先有三神对此愤慨,又有三神觉得低效。”
当自己说出这话后,我心头一震。
我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突然说出了这句话。但祂却笑了,我能听出那是一种满意的笑。
“这应该就是“长梦之河同根源”是吧?先不论你的回答,看来你还是记得以前的事的。”
确实……物种会灭亡,神祇会陨落,所以不存在什么永恒的真理。
既不理性,也不效率,甚至不绝对。
真理都是绝对的。
如同规律与理性之神阿勒泰一样绝对。
它不会因为反驳,无视,扭曲,它就改变。
它就是站在那里,比房子的地基还要稳固。
你不承认它,如同是在认为房子可以凭空建在空中一样滑稽可笑。
那弱肉强食是绝对的吗?
难说。
要是伊苏斯时代四族奉行这套,人就算是穷极一生,也不可能达到魔神的千分之一。
(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造物主,但我听说过,人类确实能做到一些某些种族做不到的事,例如传说故事中来自其他世界的人类,据说已有一人耀升为神祇)
被魔神吃了估计还要喊一声适者生存,毕竟自己是弱者,活该死了。
虽然弱小种族在天赋上不如远古种族,但在伊苏斯时代,两队十四人的长生军全副武装,可以屠宰一群移山填海的魔神。
虽然不知是真是假,但文明物种能活到今天绝不是靠这个道理吧?
理性是有阶段的,从简单到复杂,从低级到高级。
那么弱肉强食的高级阶段是什么呢?
最终还是没能得出这个答案,还或者说父亲已经知道,只是觉得现在告诉我还不适合。
“诶,父亲。你跟拉格什小姐是什么关系?”
“我曾经的门徒,现为我的眷属。小心一点哦,要是你敢对她出手的话,我就只能换个儿子了。毕竟我可不想看什么家庭伦理大戏这种搞笑剧。”
“……我哪有那么低俗啊!话说回来,你怎么有资格说我的。修利安救赎军真的是你建立的吗?你是那种人?”
“哈哈哈,小伊扎尔就是爱开玩笑,我看起来不像吗?”
“那书上写的你们做的事都是真的?”
“屁,书上写的都是用真话编织出谎言罢了。”
“用真话编织谎言,这能吗?”
“这不很简单吗?明明说的是实话,却要故意让你认为他实际上是在说谎。”
“我会走上和你一样的道路吗?”
“我不懂,但很有可能,因为你很像我。”祂说完后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仔细端详着我,随后洋洋得意道:
“毕竟是我的儿子嘛。如果你真的下定决心,就来修行异术好了。”
异术……
我没从院长那里听到过这个词,但我清晰的记得,这是所有魔法中最受诟病的存在。
异术,神术,邪术,随便什么名称。
它们和魔法有本质上的不同,魔法是可以学习,可以理解,可以拆解和组合的。但异术然后正如它的名字一样,是另一种探究世界的法则。
父亲认为我一定会走上祂的道路,这倒是让我想起了萨拉赫的话。
“真理一成不变,但总是多情。我们总把她的多情,当做她人生的全部。”
听起来很有诗意,不是吗?
当我起身下床后,发现外面的天色依然是雾蒙蒙的。我的困意还在,但已经大大缓解。于是便穿上我那件黑色牧师服,决定在城堡里转一下了。
“伊扎尔,你有时间吗?”
我刚想开门,门外就响起了芙丽尔担忧的声音,这还真是想什么就来什么。我在开门前调整了一下情绪,尽可能保持微笑。
“怎么了吗?”我发现在家里的芙丽尔要更随意一些,只穿着一件紫色的薄纱连衣裙。
“唔,啊!”芙丽尔脸像山楂一样红,支支吾吾的指着我的样子喊道:
“太,太凌乱了吧!”
也许是我迷离时的黑瞳就很诱人,加上披头散发,模样凌乱,散发着一丝催情的香气。
虽然已经穿好衣服,但很难不让人想到其他方面。
“对不起。”芙丽尔突然低头向我道歉,也许她误会什么了,就这么看着我半天,再次低头道歉。
“没关系,不用担心我,我习惯了。”
当我想问她到底做错什么时,父亲突然开口道:
“伊扎尔,我是你爸爸。”
不得不说父亲开口总是让人开心呢。刚想打断祂的叫声时,祂又小声说道:
“不瞒你说,她觉得你是靠身体留着这的。”
“啊,原来身体还可以做到这个啊,太方便了吧。”我下意识的说道。
“玛门身上纹着你是吧!”
“……呼。”
我突然反应过来芙丽尔还在我面前,只见她长呼一口气,脸上一副三观尽碎的样子。
“习惯了……我,我的兄长居然,对不起,我不知道。”
“芙丽尔——”
我想拥抱她,但这个动作使她脸上自责的情绪愈加严重。但我还是试探的亲了一下她的额头,发现她居然在颤抖,抱着自己的胸部,十分抗拒着我。
芙丽尔似乎觉得自己的行为很不妥,流着泪道:
“对不起,我应该早点发现才对。”
芙丽尔快速地跑开了,也许她要做些什么,我急忙追上去,生怕她做些什么麻烦的事。
只能说我身体里火的气息太少,跟着她跑了一条走廊就累的大喘气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跑进凯恩的办公室,随后我就听到一声芙丽尔大喊。
“我要和伊扎尔离开这!”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有一种痛苦的感觉。
我悲痛的眼神情不自禁的看向客房方向,似乎逐渐感受到那种温暖正在离我而去。
我还没睡够呢。
凯恩骑士正坐在他的办公桌上处理文件,芙丽尔和他表达了意愿后居然没有拒绝,反而先看了看我,似乎是在向我征求意见。
我没反应过来,就点点头,表示你管一下。
结果凯恩把文件放下,蹭的一下站起来,答道:
“好啊,你走吧。照顾好自己和伊扎尔,不要受委屈了。你是骑士,要守护好伊扎尔阁下,她对于科西亚家的未来来说很重要。”
说完,他还微笑的向我点点头。
芙丽尔再次误会了,表情愈发愤怒,拖着我一路离开城堡,路上我祈求着老仆人兰登能不能露一手,结果整个过程中连人影子都没看见。
刚出城堡,芙丽尔便带着我上了一辆马车,甩开后面可能存在的追兵,几分钟之内加急到了港口。
亚哈最热闹的地方永远是港口,因为伴随着港口而来是热热闹闹的集市。
这些货架上摆满着从大河里新鲜捕上来的海货和其他国家运来的奇珍异宝,马车从这头奔到那头,又从那头奔到这头。
街上的人吵嚷嚷的,不少谈价声和叫卖声混杂在里面,几乎让人震耳欲聋。
“我去买船票,我们今天就离开这里。”
我实在是拗不过芙丽尔,只能点头答应,目送着她去一艘船买票了。
我就只能停留在原地,任由天上的大太阳晒着我的头发,几乎要发烫了。
我感到很闲呀,但是,我真的要这么离开吗?
我是觉得离开这里倒也没什么不好——
“伊扎尔!水果摊对面那个戴礼帽黑衣服的家伙怀里拿着刺剑,他的杀气在你身上,他的目标就是你!快跑起来!”
父亲话音刚落,我的伤疤也剧烈的疼痛起来,仿佛是在警告我危险即将降临。
父亲不会害我的。
就算是突然听到这句话,我也立刻在大街上狂奔起来,尽可能甩开后面那个身穿全套西装的黑衣男人。
周围的人看到我这样子有些惊异,但不出所料,看到背后追我的人立刻就四周散开了。
我好像能听到他们说的话。
“是玛菲亚人,别看了!”
玛菲亚人?我记得就是那个从精灵酒保中所说的,一个倒卖时间的组织?
“爱露瓦那货看起来真的是无聊,无聊到开始和凡人玩养成游戏了。”
明明是这种突然而来生死攸关的时候,父亲却还有时间开玩笑,用一种非常滑稽的语气说道;
“算了吧,把伤疤打开召唤腾格里好了。我觉得士兵大战杀手挺适合他的。”
“让统帅对付一个普通人不太好吧!还有那人真的是普通人吗?”
“也确实有点大材小用。”父亲转念又颇为怪异道:“不过话说回来,明明是爱露瓦的交易者,身上居然没有一丝异术的气息,难道是刻意不插手神祇间的事吗?”
“等等,爱露瓦是谁?”
“不就是凡人们称之为柯罗希斯的家伙嘛,我和她还蛮熟的呢。”
父亲看着我气喘吁吁的在商业街上四处穿插,颇为玩味的看向我身后的人,道:
“诶,那这个组织的凡人还挺聪明的,至少我蛮喜欢。”
“爸爸,在这种生命攸关的时候能不能展示一点作用!”
总的来说,整个过程就是我一边狂奔甩开后面的黑衣男,一边还要躲路上的行人,一边还要喘着和父亲聊天。
当我最终拐进小巷里走到一条死路的时候,我才明白,我是退无可退了。
这里明明是大白天,结果因为小巷四周都是紧挨着的木板房,太阳无法从这个角度照进来,使这条尽头看起来格外阴暗。
看到面前这堵由青砖烧制成的墙,我的心像是一头撞上去一样,发出“咯嘚”一声。
吧塔,吧塔,吧塔……
“有点不妙呀。”
“父亲,你要是再说啥没用的话,我以后就不和你说话了。”
“……我觉得大可不必。”
那个从拐角处出现的是一个身穿礼服,衣着得体的中年人。
他穿的是看起来颇为昂贵玛菲亚式戴里克希服,头上戴着黑色的软礼帽,我还能看到他的左手伸进了他自己的衣服里,看起来随时就会掏出什么一样。
既然他没有上来就直接打死我,那么看起来他也算是彬彬有礼了,并不是不能交谈。
虽然心里有一万个恐惧,这个时候,最重要的就是不慌。
于是我便向他鞠了一躬,温和友善的问道:
“能告诉我理由吗?”
那个老人黑色的瞳孔中流露出恍惚,目光中也有了一丝迟疑,我看到他刚想掏出刺剑的手也停了下来,对我缓缓开口道:
“你让我想起了一个人,她在死前也是这么平静。”
“是谁派您来杀我的呢?”我眯着眼说出这句疑问,想起了父亲的那种从容不迫,并且尽力的模仿那种感觉。
“玛菲亚?大河教会?还说是哈斯塔修道院?”
我发现他听到最后一个词的时候眨了一下眼,于是我又分析了这些人会杀我的可能性,每次我提到哈斯塔修道院时,他的眼睛恰到好处的眨一下。
“哈斯塔修道院派你来杀我的吗?”
“您似乎说反了。与他们走得这么近,你应该准备好这个下场的。”
“什么意思?”
虽然问题已经问出去,但我也已经明白了。
按情报来看,玛菲亚已经分裂,这是不争的事实。他觉得我走的和哈斯塔修道院那么近,应该是误认为我是他们的一份子。
整个过程极有可能是因为玛菲亚分裂,家族内战导致他们无法控制自己的地盘,而其他组织看出来了他们的孱弱,并且试图在贩卖时间上分一杯羹,并且对他们群起而攻之。
这么说来,玛菲亚的一支家族在和哈斯塔修道院开战?
“……我没有想到你居然和他们没关系。不过现在想来,一个年轻的女孩又会和他们有什么关系呢?”
我感觉自己被宽恕了,对老人微笑道:
“这么说来,我们的误会解除了。”
“虽然很抱歉,但我还是得杀你。”老人低沉的声音在我的耳边回响,在冰冷的巷子里这一声真是死亡宣告,我也只能尴尬的笑道:
“……没必要吧。”
“伊扎尔,还有一个方法!”父亲突然开口道。
祂的天籁之音听的我热泪盈眶,我还以为祂要看着我死呢。
在听完这个方法后,我眉头一皱。虽然心里是一万个不愿意,但最终还是屈服了。
我对面前的大叔说道:
“先生,我觉得没必要为您的家族树敌。”
老人沉默了,他向我走来的步伐也停下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们的主人的主人不是敌人,不是吗?”
老人咧嘴笑了,这反而使我感到不寒而栗。
如果之前他的情绪都是能用肉眼可见的无聊和乏味的话,那么现在这一抹笑容中都藏着一股狠劲和杀意。
“斯卡拉利亚大陆真小,请问您为哪位神祇服务?”
“这片大陆上,所有的士兵都归诸侯所掌管,而所有的诸侯都是祂的士兵。”
这就是父亲的方法,人仗神势。
“……原来如此。”沉吟半响之后,他再次咧嘴笑道:
“但你似乎并不了解那位传说中的神祇的喜好。”
“那这伤疤会是假的吗?”
我掀开袖子,露出伤疤,在这洁白光滑的手臂上,这道阴森可怖的伤疤显得十分突兀,这道伤疤看起来仿佛就像是我自己砍了自己臂膀一刀似的。
他看到这么吓人的伤疤时,一瞬间有些畏惧。
我明白他不是被震慑住了,仅仅是因为他觉得我的话可能是真的。
他犹豫了。而这一瞬间产生的犹豫被我捕捉到了。
“我想,你不会想被一位神祇注意吧?”
“我怎么敢对统帅的士兵出手呢?呵,如果想杀了我,对于那位神祇来说也只是一个眼神的事吧。”
老人把帽子摘下,将刺剑塞回怀里,对我鞠了一躬,这算是解除敌意了。
他从怀里掏出一包香烟,香烟盒上有一个蓝颜色的女人。他递给我一根,我慌乱中接了,但我根本就不会抽烟啊。
看到他一副十分享受的样子,我也有些好奇了。
不过父亲跟我说过,如果我敢抽烟,祂就敢打断我的腿,所以只能把它放到耳朵上了。
当他摘下帽子后,我看到了老人脸上骇人的刀疤,心里立刻高呼三声统帅万岁,真是帮我避免了不必要的战斗。
老人的面部除了这行人的狠劲外,还有一丝不可察觉的温柔,那是一种已经有了家室的人才会有的气场。
他看到我眼神中的安心后笑了一下,表示他一开始就没打算真的杀我,不然就凭我那速度早就追上我了,只是打算让我睡一会儿。
我有些迫切的想明白的事,一方面是有关于哈斯塔修道院,另一方面是关于玛菲亚人。
能套的情报越多越好。
于是我清清嗓子,开口问道:
“这么说来,您曾亲眼见过神祇?”
我似乎是问了一个蠢问题,他用一种看傻瓜的眼神看着我,反问道:
“没见过,你能见过?”
“我看过一点。”
“……阁下,你套情报的手法很青涩,简直就像你的年龄一样。”
“是吗?”
“好吧……这种拿前辈们的命铺出来的也不能算是情报。其实任何人都是不可能看到神的,强行让自己看到神的本体只会使人直接发疯。管你是魔神级别的种族还是普通人,至少在这一方面上人人平等。”
“那我看到的是什么?我曾经眼看到统帅的样子!”
他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有些怪异,随后化作了无奈的微笑。
“你知道祂的眷属们对祂外貌的形容吗?”
“什么?”
“目盲,独臂,独腿,浑身伤疤。我们已经学会了避开任何一个身上带有着非常违和的伤疤的人。”
“这就奇怪了,我记得这二位应该没什么交集。”
“正因为没有交集,所以才要远远避开。……你真的很年轻,和我们这种用岁月装点自己的人不同,你真的很年轻。你是牧师吗?我听说他们都有里面有这个职位。”
“算是吧…我确实是教士,虽然二者可能完全不同就是了。你知道哈斯塔修道院的情报吗?”
老人微吸了一口,沉了一下肺部的气,随后缓缓的吐出了一朵蓝色的烟雾。
他还用自己的特殊方法把它吹成一个“O”字型。这倒是把我给看呆了。
“知道一点。我听说他们是纳斯娅女神的教徒,你信吗?”
“我不信,哪有教徒会在信仰自己神明的国家里搞叛乱的?”
“我也不信。”他耸耸肩,手突然轻抚我的头,似乎是在感叹我的年轻,无奈的叹道:
“但凡事,皆有例外。”
例外?
我的仿佛又看到了哈斯塔院长因晚饭的问题而愁苦的脸。
那样的人会有什么欲求吗?
“奇怪,他现在好像没有敌意了。”父亲冷不丁的来了一句。祂要是不说话,我还以为他已经死了呢。
我翻白眼问祂道:
“你不是说他想杀了我吗?为什么现在我们还聊上了呢?”
“那不当然的嘛。”父亲撇眼道:“他刚刚想杀你是真的,现在对你好也是真的。这世界就是这样,只需要几句话就可以改变一件事的走向,那些万千演化给你看到的未来就是你选择的分歧。”
“话说回来,伊扎尔。”老人突然提到了我的名字,小心翼翼的问道:
“你在上界见过那位统帅吗?”
“见过。”
“你有见过祂施展武力吗?”
“没,我不敢。”
我说的是实话,我是真不想知道统帅发怒时是什么样子。
天命魔法者将一切的攻击魔法和防御魔法化分为两种性质,即“矛”与“盾”。
矛是攻击,盾是防御,世界上所有的一切都可以按照这两种性质来划分。
我是真不想知道神祇的“矛”在攻击时是什么样子。
“我见过玛菲亚母亲。”老人谈起时间之神,他有些后怕的说道:
“那位自称没有任何战斗天赋的玛菲亚母亲,只是在上界仅投过来一个眼神,就把那四十多个魔法师都杀了。”
我自己都愣住了,仔细回想过来才明白他所说的玛菲亚母亲是谁。
他称之为玛菲亚母亲的神祇就是时间之神爱露瓦,而精灵们称时间之神为柯罗希斯。
这么说来,各个种族的翻译都不一样?
我下意识的询问祂道:
“你的意思是指,祂看了你们一眼?”
“是啊,所有人都清晰的感受到了,那一种被人看了一眼的感觉。”
“等等。既然祂是时间之神,有没有可能是祂暂停了时间,然后再趁你们暂停的时候出手呢?”
他这次狠狠的吸了一口烟,仿佛是想缓解他双眼中明显流露出的恐惧。
“不是的。在那一瞬间,在场的所有人都猛地向天空看了一眼,也包括我在内。”
“为什么?”
“因为所有人都清晰地感受到了,那种被人肆无忌惮的打量着的眼神。当我们把视线看回那群白衣魔法学院的学者们时,发现他们全都死了。”
“死了?”我震惊的询问道。
“死了,所有人的死因是相同的。所有的敌人,上至一百八十岁跨越了一个时代的魔咒师,下至二十三岁被称之为天之骄子魔法师包括在内。全部无一例外——猝死了。”
“……猝死?就是突然死了?”
听到我完全不相信的语气后,他也只是自嘲的笑笑,像是开玩笑似的说道:
“死了,死透了。如果我没有念错的话,就连招魂魔法都没用。我们颤抖着把这些尸体送回他们的学院后,那帮人直接跟我们打起来了。”
“我能理解……”
“但这不是最有意思的。最有意思的是出了那么大的事,亚哈王国的白衣魔法学院的院长在和首领交谈了一会儿后,双方宣布将不会再互相敌对。”
我说不出来话了。老人把他怜悯的视线看向我,同情道:
“我听说你忠于的那位神祇的性情还好,至少您不用像我们一样每天活在恐惧中。”
“算是那样吧,我们也就是规矩多了一些。”
“我就没有那么幸运了。自那天之后我每天都做噩梦。我从不害怕被别人的暗杀,一方面我有实力能躲过去,另一方面我认为这样对于我们这一行来说是死得其所,没什么可怕的。但我确实的害怕那种死法:仅仅是一个小小的念头,一个微不足道的眼神,一条鲜活的生命就直接消失的死法。我从未如此恐惧过。”
我最后只能问他道:
“你怕吗?”
“你不怕吗?……我忘了,你还年轻。你根本就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
“是,我怕了啊。我连报应都不怕,但我是真的怕这个……”
抽完烟后,他表示他要离开了,同时也希望我不要插手有关他们的事。
临走之前,他递给我一张钞票,应该算是收买我吧。
不过这张拿在手上的钞票实在是太奇怪了,与其说是钞票,更像是支票。
上面填写道“来自一位精灵绅士慷慨捐赠的一年光阴”,这一年寿命无论是偷来的,抢来的,还是贩卖来的,上面烫着的金色名字已经承认了它的价值。
“玛菲亚”
这就是我们这行人用的支票?
我实在是不知道这张手感特殊的支票到底象征着什么意思?
我随手把它塞进怀里去找芙丽尔了。但当我到达等她的位置时,发现她居然还没回来。
我在原地等了一会儿后,才等到气喘吁吁的她。
“呼——奇怪,所有的船不知道为什么都被紧急扣留了。”
父亲听到后实在是绷不住了。
“紧急扣留?在这个时候?”父亲拖着怪腔嘲讽道:
“在任何一个方面,都是在打草惊蛇。不过我也明白他的用意了。”
我无视祂在我脑子里所发出的嗡嗡声,转身温柔的安慰芙丽尔道:
“我们也并不着急,不如先回去——”
“不要。”
……居然秒拒绝了,今天不会要睡在外面了吧?
不过在这之前,我和芙丽尔去了一趟黑市。
我不知道我心里怎么想的,我真的很想再去见一见那位在贫民窟里挣扎的乞丐。
路上莫名其妙的就开始乌云密布,贫民窟的天空开始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雾气蒙蒙,道路旁是被翻找过的垃圾堆,在这里根本就看不清路。
当然,在芙丽尔的引导下,我还是看到了破旧不堪的小巷和双目无神的贫民,这里和昨天没什么变化。
我心中的那个情绪又出现了,那种怪异的,突兀的悲伤,它撕裂着我的心,告诉我这一切的荒谬。
幸而,我那个众人称之为承载良心的器官目前并不突出,不然疼痛感估计要比现在强上百倍。
我希望它尽可能冷静下来,但当我走到了那个拐角,看到躺在地上的老人时,我只是感到无尽的疲惫。
我突然意识到,这一切没有尽头。
骨瘦嶙峋,衣衫褴褛已经不能形容这具尸体了。
这具尸体双目无神,似乎在最后一刻,都在饱受饥饿和迷茫的折磨。
我流泪了。
并不是怜悯,只是单纯的害怕而已。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人的遗体。这位老人以这种惨状无声无息的死在小巷里,周围的人还在习以为常的睡觉。
真的是没有什么比无声无息的死亡更恐怖的事了。
我拿起旁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铁铲,招呼一脸不解的芙丽尔来搭把手,颤抖着将老人埋葬。
看到她的眼神,我才知道也许芙丽尔眼神中的迷茫才是正常的。
她并不知道我为何为一个饿死的老人流泪,毕竟这是随处可见的事。
我想帮帮他们,为什么我一定要帮助一群陌生人呢?
我就是想帮帮他们啊。
这很奇怪么?为什么?为什么人们可以毫不在乎的把另一个人的惨死作为一件平淡的事?
为什么我的眼睛会流泪?我的胸口会痛苦的颤动?为什么我的心在流泪滴血?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一个好人。
如果可以,我希望我是。
我是想帮助他们的,尽自己最大一份力。因为我没法视而不见,将苦难作为生活的调味。
是啊,我确实拼尽全力的欺骗自己。
告诉自己,“啊,伊扎尔,别管了,别人的死活不关你事。”诸如此类的话。
但我就是做不到啊。
上天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为什么我不能从一开始就没有眼睛呢?
这样我就看不到绝望的未来,沉浸在目盲的黑暗中,揣怀着对光明的希望和期盼。
但我看到了!我就是看到了!
为什么我要看到啊!
被生活的痛苦所摧残被迫成为奴隶的人,即将饿死的孩子眼中暗淡无色的光,为了孩子出卖尊严的妇女……
上天啊……随便一个神都好,救救人间吧……
求求祢了,求求祢了……
我强忍住眼中的泪水,下意识的看向天空,也许在最后一刻的祷告中,我也会期盼奇迹的降临,但只是什么都没发生。
我不能沉溺于黑暗……以麻木为眼睛,把绝望作为未来的展望,随后在孤寂之河中溅出的水花作为自己的成就,然后就沾沾自喜,并以此为骄傲。
那种低俗的生活,绝望的未来,一眼能够看到底的人生——
“呼……”
我深呼一口气,如果我不那么做,我会绝望的哭出来的。
父亲对我说过,如果看到了令自己很痛苦的事,那就闭上眼睛,想想开心的事就行。
但是,我不能闭上眼睛。
如果我闭上眼睛,那我就脱离了现实,我就会忘记还有人在蒙受苦难,并且在麻木的自我意淫之中觉得一切还好。
我要帮帮他们。
无论是物质上,还是心灵上。
不过,我好像已经找到了一点点,能够感觉变这一切的希望,容我再好好想想,再好好想想。
我面对着这些可怜的人们。我的心告诉我,在我的国里没有陌生人,我们是兄弟姐妹,是骨肉血亲。
我是父亲的儿子,是万人的长兄。我应当帮助他们,如帮助我的弟妹。
啊,原来如此。
我是门,我是路,我是伤口,我是新生。
我好像听到了一个词,一个古老的词,我能听得清楚那四个字。
[祂愛之殇]
伊扎尔站在人群中,周围都是破旧的小巷,里面贫民们都看着祂,看着祂手上少的可怜的饼和鱼干,他们又回去等待孤儿之母的降临了。
至少他们不会做毫无意义的事,去求一个自身难保的人。
贫民们总是会说一些格言,与其说是格言,不如说是童话故事之类的。
在他们心里,最好的童话就是孤儿之母的故事。
“世界忘了我,但孤儿之母莫提斯永不遗忘。”
伊扎尔突然面无表情,转身对芙丽尔说道:
“我怜悯这众人,因为他们在这里饥饿已经三天,也没有吃的。我不愿意叫他们饿着回去,恐怕在路上困乏。”
芙丽尔习惯了这里,眼神中只能流露出凝重和怜悯,她看到伊扎尔长久立在他们面前,还对她说这样的话,便叹息道:
“我们帮不了他们。我们路上匆忙,哪里有这么多的饼叫这许多人吃饱呢?钱你没有要,我外出也只带了路费。你手上只有七个饼和两条鱼干,怎么帮他们?”
实际上,伊扎尔为了平凡生活是愿意放弃很多的,但他不能放下自己的怜悯,正如同人不能放下自己的羞耻心一样。
“我们不能帮他们吗?”
芙丽尔看到伊扎尔的眼睛后,突然想要逃避,因为伊扎尔的眼神太过坚定。
比起自己,她更像一个骑士。
伊扎尔便说道:
“七个饼我便拿两个,两条鱼干我便拿半个。就当是我在路上要吃的东西分与他们。”
“你会饿死的。”
“人不是为了食物而活的,而是为了心中的信念为载体而存在的。而且,如果我真的会饿,那我现在就要饿死了。”
祂就吩咐饿着的人们来到祂身边,前后有三百多个,都想争到那份口粮,他们便坐在湿润的土地上等着。
伊扎尔拿着这两个饼和半条鱼,祝福了,掰开,递给芙丽尔,芙丽尔再递给众人。
孩子,便吃四分之三的饼,分二分之一的鱼,因他们的最无辜,没有选择,生在了贫苦人家;
女人,便吃二分之一的饼,分二分之一的鱼,因她们的生活最简朴,心中的俗欲已磨灭,是真正的女人;
男人,便吃四分之三的饼,分三分之一的鱼,因他们的人生受苦难,心中的好胜欲已磨灭,是真正的男人。
于是众人都吃,并且吃饱了,收拾剩下的零碎,便分给众人做明天的伙食,每个人的口袋都装的满满的,分到了十个饼和七条鱼。
众人渴了,伊扎尔便指着枯井,说:
“水里还有水,打一点吧。”
于是众人便问祂,枯井里怎么会有水。
祂便答道,有谁愿意相信?
大人们不信,芙丽尔也不信,但孩子们信。
孩子们喝井里的水,都说如同山楂酒一样甘甜,众人们都怪异。
于是祂叹息道:
“你们这些人们,凡是见过神迹才说是的人,不如没见过神迹就说是的人。”
但随后祂又仁慈的说:
“质疑是人之天性。如果没有质疑,人们又会被绝望所利用。但在这里,还是相信我吧。”
于是,信的人喝过之后,发现确实如山楂酒一般,而圣子仁慈,不信的人喝过之后,还会是普通的水。
芙丽尔看了看天,就提议道:
“快要下雨了,还是赶紧离开吧。”
伊扎尔就问道她,为什么要祂躲着雨。于是指着天空上的乌云,呵斥道:
“风,雨,你们去吧!”
于是,风,雨,就去了,天空一片晴朗。
也许,震惊和疑惑已经无法形容芙丽尔心中的念想了。
天气操控吗?不对,这种级别的魔法至少要到中位魔导师才能施展,但伊扎尔只是一个普通牧师,怎么可能会施展这种级别的魔法呢?
她的认知观被完全颠覆了,这种经历真的是太奇怪了,怕是她说出来自己都不会信。
没有吟唱,没有施术过程,这个过程中她连一点魔力波动都没感受到。
伊扎尔只是说:“风,雨,你们去吧。”
它们便去了。
她绿色的眼眸的里只有正抱着孩子的伊扎尔,她抱着孩子的样子真的很像是一个温柔的母亲。
不知道为什么,她嘴角止不住的上扬,想要笑,又想要哭。
如果伊扎尔是神,那她为什么现在才来呢?
脑中随之而来的是一个怪异的念头。
“伊扎尔……不会是诸河女神的眷属吧?”
这个念头诞生的那一刻就连她自己都不相信,但她还是无法遏制自己去这么想。
她那么像母亲,经文上总说纳斯娅女神的眷属会以母亲一样的身份来到信徒的中间。所以说,伊扎尔为什么带走母亲,又以她的形象回到她的身边呢?
芙丽尔的眼神逐渐有些危险了。
“伊扎尔,芙丽尔的样子很奇怪。”修利安开口警告正在传播福音的伊扎尔。
伊扎尔转头便看到一张充斥着被背叛的情绪所填满的脸,他也只能笑笑,招手让芙丽尔来到自己身前。
“芙丽尔,怎么了。”
芙丽尔对上那温情脉脉的眼睛,脸颊一红,急忙低下头,支支吾吾的辩解道:
“没什么。”
“啊…你的脸好红,是生病了吗?”
伊扎尔说罢就抚摸芙丽尔的额头。
对于情人来说,这是一个大胆的动作,但对于一个兄长来说,这只是单纯的关心。
而结果就是芙丽尔脸上的红晕更多了。
不过,这种温柔是特殊的。
“不是的……我们走吧,离开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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